拜年

拜年

许建祥

岁月流淌，又近年关。对“年”的记忆，最先从味觉触发，看看临近年关，人们忙碌的样子，鼻腔抽动（嗅觉也是有记忆的），渐渐嗅出衣服崭新的味道、糖果的甜味和鞭炮的火药味。

随着年味越来越浓，有些事在情感的星河中恣意流转，冲突激荡，如歌徜徉。最难忘怀的是大年初一大清早的拜年，清冷的早晨，天还未放光，只有灯光下的霜花灿白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。天是灰蒙蒙的，偶尔空中可数的几颗星星艰难地眨巴一下眼睛，远不及突然炸响的“礼花弹”明亮，可是大街上已是汇集了不少人去拜年。小的时候，父亲也常常在凌晨六点左右把我们姊妹兄弟四个叫起来，一为早起迎福，二为早起拜年，起晚了被其他拜年的人撞见，是要被笑话的。那个时候，父母早已起床，已经烧开一锅水准备下饺子了，吆喝声中，把我们的棉裤棉袄在灶前烤一烤，扔到炕上，我们就趁这点暖和劲，迅速把衣服穿上，都是崭新的衣帽，年前除了试穿，从来不让多穿一天，只有年三十晚上摆在炕上，等待初一穿。穿好后，父母给抻巴抻巴，满鼻孔崭新的衣服味道，自是“稚童新衣相夸耀，旧去新来气象清”。

起床后，洗干净脸，脏水不许往屋外倒，地也不用扫，父亲总说要把财与福留住。吃完饭，照例要先向长辈拜年，说声“过年好。”目的是得到几块钱“压岁钱”，从1元到5元不等。后来稍长，父亲不用我们给他拜年，他怕“折寿”，早已在昨天晚上把“压岁钱”放在我们的口袋里，生活的艰难使越来越不注重对自己的礼节。我想除了小时候和他去世的那天，我何曾跪拜过他。从此大多数的初一，我们要跪拜“老爷老嫲”，也要说“过年好。”虽然父亲不再让我们给他拜年，但他的“年”似乎越来越精细。每年三十下午父亲要敬神请祖，把“老爷老嫲”请回家来，要在门口拦上“拦门棍”，不让先人们离去，在家好好“过个年”。要在堂屋中间摆上桌子，用红布帷帐罩住，上面摆上馒头、两碗“虎头鸡”、一盘鱼、两盘点心，几样荤菜；摆上两个烛台，点上蜡烛，蜡烛又粗又红，从三十晚上一直燃到初一下午；敬上两盅酒，摆上几双红筷子。墙上正对桌子挂上一幅画，画的正中一对老人穿戴整齐，正襟危坐，堂下俩个小孩点鞭炮玩耍。爷爷奶奶我没见过，总以为就是画上的人，心想爷爷奶奶不知在哪里过着幸福的生活。所以每年初一一大早吃完饭，要跪拜“老爷老嫲”，说声“过年好。”父亲便满意地让我们去给“一窝子”（不出五服亲属的称呼）的长辈们拜年。

于是从这一家到另一家，人越聚越多，最终一大群人，呼啦啦，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！因为每个人都得到了情感上的满足，特别是小孩，拜过年后，被夸奖一番，有的说“长高了”，有的说“长胖了”，有的说“长得真俊”，然后口袋里被塞满糖果。这个时候总能得到或真心或恭维的吉利话，无论高矮胖瘦俊丑，人们总能从一个人身上找到优点。有时候父亲领着我们去拜年，如果供奉着祖先，我便先去拜“老爷老嫲”，恭恭敬敬磕一个响头，然后再拜长辈们，也磕一个头，高声说声“过年好”。最喜欢二娘，不等我们跪下，便踮着颤巍巍的小脚，喊道：“不用磕头!”然后对着父亲说：“孩子们把吃（方言养活）的这么高了，真出息。”父亲自然也会也会流露出自豪的表情。在每年拜年的祝福声中渐渐长大，工作，成家，这时候父亲便会赶着我跟媳妇一块去拜年，等听到长辈说：“媳妇真俊！”我亦飘飘然了。

父亲此时也会在家，迎接拜年的人，父亲辈分高，来拜的人也多，到了年节，就不分贫富了，辈分高的人得到尊敬越多。家里总是把最好的烟拿出来，最好的糖果拿出来以招待来拜年的人，父亲总会用略带沙哑、疲惫而又极高兴的声音：“过年好！过年好！都好！都好！”拿出最好的烟卷分一分，抓一把糖果塞进小孩的口袋里，也会极真诚地夸奖一下孩子们。不过我越来越觉得父亲不是在过自己的“年”，而是过我们的“年”，过给别人看的。

等自己有了小孩，把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，初一去拜年，听到长辈对孩子的夸奖，我才真正体会到，过年很大程度上是孩子们的年。近两年，每年除夕常不眠，“新年到，老幼尽开颜。倒数声声天地响，腾星点点世人欢。守夜不思眠。”现在我也像父亲一样为了过年彻夜不眠，除了一家人团聚的欢乐，淡淡的伤感中，我想给父亲拜个年，说一声“过年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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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建祥，广饶街道颜徐学校，从教之余，喜欢写作自娱自乐。喜欢的一句话：“深夜没哭过的人，不足以谈人生。不过，总在深夜里哭的人，更过不好这一生。”